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漩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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漩渦

暗戀見了光就像暴露軟肋, 幸好她最後一張底牌還握在手裏,未曾掀開。

課桌那句話背後,藏了太多他未曾體會過的酸澀情緒, 記錄在信箋本裏,年覆一年。

她想, 周嶼程見慣北方朔風凜雪,而?暗戀, 是他不熟知的南方六月。

湖邊的連綿細雨,轉瞬即逝的太陽雨, 濕噠噠的回南天。

人群中的餘光千萬遍,擦肩時?一刻鐘的雀躍, 無數次畫面回旋的夢境。

其實怪不了誰, 一切願賭服輸。

23歲的她沒辦法教會16歲的自己?——

默默無聞會將光陰浪費,心軟會吃虧, 猶豫會敗北。

曾經是她亦步亦趨, 現在如?果反過來呢?

青春期的自卑敏感在歷經種種之後,糾纏轉成?為數不多的好勝心。

不知道?跟誰學的這股勁兒,她也開始喜歡贏的感覺,喜歡勝利的小旗子插在她的小堡壘上。

姜洵在航站樓裏沒有回頭。

此刻看著機艙外的夜色, 思緒飄遠。

...

幾經輾轉回到揚城, 急忙趕往醫院。

原來外婆是在廣場舞團裏被舞伴踩了腳,一個?踉蹌摔了個?屁股墩。

在姜洵印象裏,老人摔一跤就得不省人事。

她做好最壞的打算, 慌忙推開病房門。

一擡眼?, 老太太靠坐在床頭樂呵呵看電視, 小桌板上放著一盤葵瓜子,笑一下就嗑一顆。

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, 她靜立在門邊閉了閉眼?,緩了會兒,抹一抹額角的汗。

“外婆你嚇死我了......”

外婆從綜藝裏回神,眼?睛一亮:“囡囡吶!”

姜洵深呼吸,淺淺應了一聲。

這一趟過來簡直從天掉地,又莫名其妙從地上飄了起來。

她合理懷疑外婆就是想她了,才讓護士用焦急語氣打的那通電話。

床頭擺著一堆水果,姜洵調整心態,坐到床邊給老太太削桃子。

外婆問她工作怎樣,最近累不累,她模棱兩可地答還?行,不算特別累。

老太太握起她的手眼?神熠熠:“累就不工作了,外婆存了很多錢,外婆養你!”

“......”她哭笑不得,“外婆,不工作怎麽行,我都這麽大個?人了,而?且我有錢啦,不用擔心的,你的錢就留著自己?花吧,買點自己?喜歡的東西,不要上當受騙就行。”

“啊喲,錢都是給你留的,我哪能花那麽多啦,再活幾年人就要死掉的呀。”

姜洵一楞。

眉心擰起來:“外婆,你胡說什麽呢?”

老太太爽朗地笑:“囡囡吶,生老病死麽,人之常情,不要這麽大驚小怪的。”

姜洵垂眸,不動聲色削著桃子皮,刀刃下一圈圈果皮連成?長長的一條,不知什麽時?候會斷。

“囡囡吶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媽媽走得早,你心裏難受我是知道?的。但是人呢,要往前看,就算有一天我也走掉了,你也不要難過,因為每個?人有每個?人要走的路,也有各自的命數,曉得吧?”

姜洵削完桃子皮,切下一小塊自己?嘗了嘗,是軟的,這才切下第二塊,插根牙簽遞給外婆。

輕聲細語:“我知道?。”

外婆嚼著桃子,忽然問:“小周有沒有找過你呀?”

姜洵沈默片刻組織語言,想跟外婆一五一十解釋一遍:“其實,我跟他現在——”

“哎喲,人家不找你,你去抓他呀,他在哪裏呀?英國?英國也不遠嘛,古時?候茶葉都能運過去,他也能坐船漂過來嘛,一個?道?理的。”

“......”

外婆說完又有點郁悶:“但是你把人家踢掉,人家肯定不願意吃回頭草的。”

......他回頭草吃得挺香的。

“他在英國幹什麽?給外國人打工洗碗哦?”外婆問。

姜洵勉強一笑:“不是......他就是......在那兒生活。”

外婆一驚:“他跟別人結婚啦?”

“......沒有。”

“哦。”外婆松口氣,“那就不要緊,還?是有機會的。”

姜洵無奈又想笑,給老太太餵一塊桃子,輕聲暗示:“外婆,過幾天我帶他見見你吧。”

外婆眸光一閃:“你要去抓他呀?”

“......就當是吧。”

“那你快去快去!”

外婆三?兩下把她攆走,說自己?進棺材之前要是看不到她成?家,肯定要傾家蕩產賄賂閻王續一年陽壽,鉆出土裏專門物色孫女婿。

姜洵知道?外婆擔心她,不想讓她吃苦。

老一輩難以理解年輕人對愛情婚姻的態度,外婆只會擔心她一個?女孩子在外無依無靠,如?果身邊沒個?有擔當的人陪著,今後受了委屈都沒人給她撐腰。

老太太把人攆走之後,第二天上午就火速出院,晚上又到社區小廣場上跟人跳舞去了。

姜洵放心不下,在附近小賣部買了根蒙牛小布丁,遠遠地坐在小石墩上看。

DJ舞曲喜氣的聲音遙遙傳來,白色的吊帶長裙迎著晚風,裙擺在石墩旁投下淡影,時?不時?搖曳一下,晃動社區燈盞昏黃的暖光。

姜洵含一口小布丁,並?著膝蓋把腿伸出去,鞋尖晃了晃。

如?果不是因為外婆還?在這兒,她是真?不願意回來。

雖然還?頂著姜姓,但已經好幾年沒跟姜硯鴻聯系。

街坊鄰裏傳言他們早就斷了父女關系。

一幫局外人亂掰亂扯,說是她忤逆不孝,白眼?狼一只,見了大世面就不管親爹了。

無解,雖然無論如?何?都堵不住別人的嘴,由?他們說去算了,但話裏話外還?是讓人膈應得很。

沒轍,只希望姜硯鴻別再整什麽幺蛾子。

她垂眸,看著裙擺的柔褶。

有點想某個?姓周的混蛋了。

從下飛機到現在,沒跟周嶼程打過一個?電話,連消息都沒發。

他也不主動來找,不知道?他在幹什麽,估計生氣了,氣她不說實話,瞞他這麽久。

想什麽來什麽,周嶼程來了個?電話。

她晾了片刻才接。

聽筒裏有微風拂過的呼呼聲,蓋過他淺淡呼吸。

誰都不說話。

小布丁融化?的冰水滴落指尖。

“說話。”

霸道?混蛋先開口,語氣強硬。

姜t?洵氣悶地咬一口快化?的小布丁,柔聲質問:“你怎麽肯定我不是大一認識的你?”

“桌上四五行懟我眼?睛裏了,我瞎了?認不出你字?”

“......萬一不是我寫的呢,只是筆跡很像。”

“不是你還?能是誰?你把別人寫的背下來了?”

那段話,她曾在賽車俱樂部裏親口告訴他。

當時?他說自己?沒有目標,於是她說那我送你一個?目標,後面接上的就是那段話,一字不差。

“你管我背沒背。”軟聲裏斬釘截鐵,“我為什麽喜歡你、究竟是什麽時?候喜歡的,你就猜去吧,我不告訴你。”

周嶼程明顯氣著了:“你跟誰學的理直氣壯?”

“跟一個?混蛋。”

聽筒裏頓了下,冷聲:“不打算回來了?”

“過幾天。”姜洵忽然想起一茬,問他,“你有空嗎,過來看看外婆。”

“沒空。”

“你要幹嘛。”

“賺錢。”

“哦。那我掛了,不耽誤你日進鬥金。”

剛說完,一只拖著長須薄翅的多腳大黑影從地上猛竄過去。

她哇一聲跳起來,雪糕扔飛了,一轉身啪嗒撞進他懷裏。

她鼻梁酸痛,周嶼程立刻捧起她下巴給她搓搓揉揉。

本來就撞得紅,現在被薄繭磨過,更紅。

姜洵只當自己?見鬼了,周嶼程怎麽在這兒。

擡起頭眼?睛一睜,呆懵目光跟他撞到一起。

她吞咽一下,別開臉。

“你來幹嘛。”

周嶼程一把將她臉掰正:“怕有膽小鬼想我。”

“我不想你。”

“那我想你了。”

音落,姜洵忽然語塞,視線飄了飄。

周嶼程朝遠處看一眼?,攬過她肩膀:“走,見見外婆。”

姜洵立刻攔下他:“現在不行!”

他玩味挑眉: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——”

因為不能半天就從英國漂過來?

因為要組織一下語言?

她一時?想不通,盯他看了半晌才總結出來:這混蛋跟她獨處久了,身上的欲氣越來越盛,得淡一淡才行。

“總之沒有為什麽,反正過幾天就對了。”

周嶼程輕哼一聲,估計知道?她在想什麽。

他在附近度假酒店開了一間?頂層套房,這幾天少見地禁欲,培養溫良恭儉的優秀孫女婿氣質。

不過他最多忍三?天,打算第三?天就跟她一起回家見外婆。

不過天公不作美,第二天就迎來一場大暴雨。

雨勢洶洶,新聞裏播報這場暴雨將持續一整天,很不幸,揚城排水系統遭受重創,城市多處內澇。

姜洵下午出門,抓緊時?間?回徐合街的老房關緊門窗拉電閘,傍晚撐傘出來走了一截,半途就被高至小腿的雨水攔住去路。

回頭一看,後面的巷子也被淹了,幾根電線耷拉在水面上。

進退兩難,雨水臟得都變了色,不知是路面哪塊井蓋松了,汙水在地面洶湧打旋。

她看著好幾個?漩渦,猶豫著不敢往前。

“姜洵!”

她擡眼?,周嶼程撐一把黑傘淌著水快步過來,半邊身子都濕了,氣得半死出口就飆臟:“我他媽不是讓你別出門?”

雨水混著強風撲面而?來,她視線模模糊糊,兩手抓緊傘柄,微微提高音量解釋:“陽臺玻璃門壞了,我得拿膠帶給它封上。”

就像今天外婆家的窗戶被風吹壞了,他也冒著暴雨天的危險趕去修補。

姜洵正想著怎麽過去,周嶼程沈戾警告:“站那兒別動!等著我。”

她只好乖乖站著。

周嶼程大步流星朝她走來,把雨傘塞她手裏,關了她手裏那把小的。

後背濕漉漉的不好背她,貼久了容易感冒,只好半蹲下來把濕透的手臂給她:“趕緊的,上來。”

姜洵看他臉上雨水淋漓,不禁攥緊了傘柄。

一路上狂風暴雨,姜洵扶著他肩膀,被他穩穩當當抱坐在臂彎。

風太大,她一手拿不穩傘,只能勉強夾在手臂裏借力撐著,傘面朝他另一邊肩膀傾斜。

他皺眉加快步伐,越漫越深的雨水在他腳下嘩啦作響:“自個?兒擋著,管我做什麽?”

她不聽,就要給他擋,周嶼程索性?奪了傘,讓她兩手空著。

“摟緊了,別掉下去。”

她沈默著,低眸看他沾滿水的眉峰和鼻梁,手指攥緊他肩上的衣料,沾了滿手濕冷。

被愛是一件很輕易的事,但愛不是。

周嶼程體會過被至親丟下的滋味,所以年少至今,他不願被人牽著情緒走,更不願對任何?人上心。

假若死心塌地愛一個?人,那透露出的愛意無疑會變成?遞給對方的一把刀。

他對此嗤之以鼻。

可沒想到有一天,他會情願被她刀刃抵喉。

...

窗外風雨淩厲,濕漉漉的擁抱與?深吻讓人沈溺。

周嶼程一天到晚野心勃勃沒完沒了,主動權讓渡這件事還?是極其少見。

他把人抱過來,理智迷迷散散,啞著聲在她耳邊沈喘。

“寶寶,坐上來。”

姜洵生澀吞咽著,冒冒失失,不得章法。

半晌,她歇了會兒,從手邊拿來他的煙盒和打火機,不熟練地取出一根,塞進他嘴裏。

周嶼程微微瞇起眼?,勾唇笑了下,未燃時?清冽的煙草味被他染上一絲放浪。

金屬蓋掀開,砂輪蹭過指腹。

火舌躥起,焰色都快舔上煙絲,他半闔著眼?偏了偏頭,意欲讓煙草吻向熱焰。

姜洵杏眸一凝,掐準時?機扯走他嘴裏的煙,打火機也扔得遠遠的。

“戒掉,不給抽。”

另一種形式的邊緣控制,她這是開始實踐了?

周嶼程一頓,很快又恢覆一身懶痞,散漫地往後靠,胸腔震動著溢出笑來:“喜歡管我?”

她輕哼:“你就該吃點苦頭。”

否則枉我喜歡你三?年,你卻沒有回頭看我一眼?。

從前願賭服輸,現在要棋逢對手。時?光漫長,愛到盡興徹底才算善罷甘休。

周嶼程心肺燥熱,光是看她眼?眸裏的倔意就知道?她在想什麽,在渴望什麽。

他笑了下。

“不動?不動就該我了。”

她眸裏水霧倏地一震,在翻天覆地裏攪起漣漪。

...

“熱......”她嗚咽著。

“熱?”

周嶼程嗤笑了聲。

他狠勁不停,閑出一只手,從酒店送來的紅酒冰桶裏拿起一顆冰塊,含裏嘴裏。

下一秒果斷迎上她,勾纏著的冰冷棱角渡進一個?灼燙的吻。

像挑釁,像追逐,她顫抖著回應,在纏鬥吞噬的吻裏意欲翻身,他刻意懈了勁讓她如?願。

冰塊在吻裏徹底融化?,她想知道?他能堅持多久,崩潰那一刻會是怎樣強烈真?實的神情。

這一刻,雙方都將彼此看清。

周嶼程在被動的難捱裏蹙眉顫喘,嘴角卻依舊掛著縱情的笑意——

蠱惑她,追問她,究竟是何?時?動的心,又有多少他不曾得知的事情,是不是翻來覆去荒唐完這一回,今後就又要把他推開。

她忽然想試探,模棱兩可地問:“如?果我說……是呢?”

他眉眼?帶著冷戾的笑,聲音啞而?微顫,動情也失控。

“行啊,除非你想被我關起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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